有大片烏雲飄來，遮住了月光。

僅存的零星燈光照亮了男人漠然的眉眼。

好像才認識時，看她的眼神一樣。

顧念大腦一片空白，可又有無數個問題爭先恐後地往外湧。

他什麽時候來的，他聽見了多少，又看見了多少？

顧念努力鎮定下來，“付、付南川，我……”

嗓子想被人在砂礫上碾壓過一樣，聲音粗糲，顧念想要放松，可脖子好像被一只無形的大手狠狠攥住，根本無法呼吸，也沒辦法如常發音。

付南川平靜地與她對視，片刻，略向後移，掃向付堯。

付堯壯著膽子往前走了一步，與顧念並肩而站。

這舉動倒是讓付南川笑了出來。

怎麽，要上演情比金堅的戲碼嗎？

付南川淡淡挪開視線，重新看向顧念。

他眼底一片漆黑，像是暴雨前寧靜的海面，暗流湧動。

深夜的小區裏，依稀響起一兩聲狗叫。

付南川下顎緊繃，顧念以為他會嚴厲質問，或是陰陽怪氣地奚落她，可最終，他只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，什麽都沒說，便轉身離開。

他走下臺階，步入小道，高大的身影隨即堙滅在黑暗中。

顧念楞了兩秒，猛地反應過來想要去追。

付堯拉住她，“小念，你……”

“你滾開！”顧念用力甩開他，“我不愛你了，你走！”

說完，不再去看付堯受傷的眼神，快步追了出去。

她跑得急，氣流急速後退，刮在臉上刺骨地冷。

呼吸聲和腳步聲在黑夜裏無限放大，跑到拐角處，顧念終於看到了付南川的背影，加快腳步跑向前。

顧念沖過去，攔住付南川，“你聽我說。”

付南川站定，臉上還是那副波瀾不驚的表情，這比罵她一頓還讓她難過。

好像他根本從未在意過她。

顧念喘著粗氣，壓下喉頭苦澀，幹巴巴地解釋，“剛剛付堯突然沖出來，說了一堆亂七八糟的，我已經拒絕他了，我從來沒有想過要和他覆合什麽的。”

“我不愛他的。”

顧念嗓音不穩，眼眶發燙，忐忑地看著付南川。

見她可憐巴巴的模樣，付南川眸光閃動，很快又隱匿下去。

想到剛剛無意見聽到的對話，胸口升起密密麻麻的抽痛，付南川自嘲般的笑了笑，沈聲問，“那麽，你愛我嗎？”

顧念連忙點頭，“愛的。”

她想明白了，不管初衷如何，她就是喜歡他。

那些平常的、細碎的相處瞬間歷歷在目，輕而易舉地點醒了她。

她怕自己不夠優秀，所以努力有所作為，她想靠他近一點，再近一點。

如果這都不算愛，那是什麽？

付南川笑容緩緩斂去，像是想要探究她是否在說實話一樣，沈默地打量她，許久，淡淡道：“那麽，你一開始，圖我什麽？”

“報覆？利用？”

付南川漠然地越過她，在和她擦肩而過的一瞬間，輕聲問，“我好用嗎？”

說完，再沒有片刻停留，闊步走了出去。

顧念站在原地，渾身像被抽幹了力氣一樣，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些什麽。

頓了會，她無措地追上去，可留給她的，只是一道車尾燈殘留的光影。

黑夜中，油門的轟鳴聲震耳欲聾，車體好似碾壓著她似的疾馳而去。

顧念茫然四顧，無助地捂上胸口。

那裏每跳一下都在疼。

她緩緩蹲下身子，她知道，付南川的偏愛，被她弄丟了。

深夜，路面車輛不多，付南川上了車才發現自己手上還攥著顧念的圍巾。

這條圍巾提醒著他，自己半小時前的舉動仿佛像個傻子。

被利用了而不自知，還自作多情，甘之如飴。

看他沈溺其中，她一定很得意吧。

想到顧念一直以來的行為，付南川冷著臉，將圍巾扔到後排。

他以為她在追自己，殊不知，那只是她的圈套。

一路綠燈，付南川疾馳回家，開門後連燈都沒有開，自酒櫃上取出一瓶酒，仰脖灌了幾口。

可心頭苦澀的情緒還是毫無章法地亂竄，他放下酒瓶，拳頭重重砸向桌面。

月朗星稀，一夜無眠。

******

顧念在路邊坐了一會，看到眼前站定了個人影，驚喜地擡頭看去，看清來人後，閃亮的雙眼瞬間暗了下去。

不是付南川。

付堯拉起顧念，張了張嘴，啞聲說：“太晚了，快回去休息吧。”

顧念甩開他，“你走吧。”

她拖著發麻的雙腿，緩緩獨行。

黑夜裏飄來她冷漠的聲音，“從今以後，我再也不想看到你了。”

“我們各走各的吧，付堯。”

這次付堯沒跟上去，他知道顧念是真的不想再見到他了。

她對他的愛，早就被他作沒了。

所以此時此刻，他再糾纏，只會讓她更加厭惡他。

目送顧念回到單元樓，付堯在原地呆站片刻，默默地離開了。

回到家後，顧念麻木地洗了澡，喝過酒的腦袋昏昏沈沈，明明很想睡，可躺下之後，卻翻來覆去地睡不著。

顧念痛苦地閉上眼，腦中立刻閃過付南川的臉。

他滿眼厭惡，斥責她利用他。

那視線太傷人了，顧猛地睜開雙眼，徹夜未眠。

第二天，顧念提前起了床，坐在梳妝臺前化了妝，小心翼翼地遮蓋掉滿臉的疲倦，確定不會讓人看出端倪，才穿上外套，出門上班。

到班後時間還早，顧念喝了兩杯美式，埋頭在電腦前敲字。

等同事們陸續打卡上班時，她甚至已經完成了一篇稿件的校對工作。

昨晚部門聚餐，大家都喝了酒，上班時難免露出疲態，間或去一趟茶水間摸魚。

艾米溜到顧念身邊，看她神情嚴肅地寫材料，嘆為觀止，“你這是要為公司賣命的節奏啊。”

顧念淡淡地嗯了一聲。

很反常。

“你有點不對勁哦。”艾米細細打量顧念，再精致的妝也蓋不住她眼底的紅血絲，“要不休息一會吧，昨天喝了酒，今天哪有精神啊，你看你眼睛都紅了，而且主編都還沒來呢，你不用這麽拼的。”

顧念搖搖頭，“不行，這篇稿子周五要完成。”

“那也不差這一會啊。”

“我後面還要剪輯視頻。”

艾米張了張嘴，“可是……”

見勸不動顧念，艾米無聲地滑回了工位。

顧念一副努力工作的架勢，她也不好再打擾。

萬一她是被主編昨晚的激情發言打動，準備在年底拼搏一番呢？

但接連幾天，顧念都是早早來上班，熬到很晚再下班，這狀態明顯不是努力工作，而是拼死工作了。

艾米終於察覺到顧念的不對勁。

往常下了班，她早就迫不及待地去找付南川約會了，哪可能穩穩坐在辦公室敲字？

這天中午，艾米拉著顧念下樓吃午餐，在電梯裏頭時，趁只有他們兩個人，艾米忍不住發出疑問。

“最近，怎麽沒見你和付老大約會啊。”

顧念原本在一心一意地回覆工作群中的消息，聽艾米這麽問，指尖頓了一下，沒說話。

努力被遺忘的痛苦重新席卷而來。

視線中，手機屏幕上的英文字母突然變得模糊，一滴水滴砸了下來，恰好濺濕了她的拇指。

然後兩滴，三滴……

顧念維持著低頭打字的姿勢，後知後覺地發現，那原來是她的眼淚。

淚水跌落眼眶，滾燙。

顧念用手背胡亂擦拭著眼淚，可是眼淚越流越多，根本擦不完。

這是那晚之後，她第一次哭。

原來之前沒有流眼淚，並不是不難過，而是痛到麻木，連眼淚都流不出來。

她死死咬住嘴唇，不想發出一點聲音，可狹小的空間好像可以把悲傷的情緒無限放大，終於，顧念靠在電梯內壁，狼狽地蹲下了身子，放聲痛哭。

艾米嚇了一跳，“你怎麽了？”

她心疼地拍她的後背，“別哭了，別哭了，是我不好，你當我沒說過話。”

這種情形，不用問也知道顧念和付南川之間出了很大的問題。

她早該想到的。

多嘴問一句幹什麽！

艾米恨不得打自己一巴掌，在電梯到達一樓後，扶著顧念出了門，連迎面碰上緒之暉和宋琦從外面回來，都沒顧得上打招呼。

宋琦站在大廳，目送艾米和顧念離去的背影，眉頭緊皺，“最近顧念的狀態不太對勁。”

她看向緒之暉，“是不是感情上出問題了？”

緒之暉最近在忙著新一期雜志出版，已經很久沒和付南川碰過面，“我哪知道啊，可能就是拌嘴吧，哎呀放心吧，情侶之間難免有小磕小碰的。”

宋琦冷笑，“我是擔心回頭影響顧念的終選。”

還有一周就要最終PK了，她目睹了顧念前期的付出和努力，可不想她在緊要關頭，因為一場無足輕重的戀愛丟了前途。

“對女人來說，還有什麽比事業更可靠？”

緒之暉讚同地點點頭，“一點沒錯。”

可話雖如此，她還是想搞清楚那兩個人之間到底出了什麽問題。

別不是她家的直男表弟又做了什麽不可饒恕的破事了吧。

午休時，緒之暉抽空給許特助去了個電話。

許特助才退出付南川的辦公室。

幾分鐘前，前臺收到紀師傅寄來的成衣禮服，第一時間送到了總裁辦，許特助想著最近老板心情欠佳，看到這東西，應該能夠和顏悅色一點，哪想到剛送進去，就被付南川冷颼颼的眼神嚇到頭皮發麻。

付南川看了一眼禮服，不輕不重地落下兩個字，“扔了。”

許特助楞了楞，“什麽？”

“還需要我再重覆一遍嗎？”

接觸到付南川毫無溫度的眼神，許特助連忙搖頭，“不用了付總，我這就去辦。”

退出辦公室，許特助長長地松了一口氣。

現在可以破案了。

老板的惡劣心情，百分百和顧念有關。

接到緒之暉的電話，許特助簡單說明了情況，“但具體是因為什麽吵架，我也不清楚。”

電話兩端的兩人，不約而同地陷入沈思。

辦公室內，付南川坐在桌前，臉上沒什麽表情。

這幾天他把全部心思都花在工作上，恢覆到了過去早出晚歸的生活節奏。

可即便這麽忙，在深夜入睡時，仍舊睡不安穩。

眼前總會閃過顧念的臉。

那晚之後，兩人默契地斷了聯系。

他告訴自己不要再想那個女人，強迫自己沈浸在工作中，可今天陡然見到那件他親手挑選的禮服，胸口還是不可遏制地抽疼了一下。

正午陽光溫暖，透過偌大的落地窗直射進來。

付南川冷著臉，打開手機，聊天界面上的最後一條，還是顧念發給他的比心表情包。

點進她的朋友圈，這幾天裏，她分享過橘子娛樂的年度報告，實時新聞，還有毒雞湯九宮格。

絲毫看不出傷心的成分。

付南川下顎緊繃，將手機扣在桌上。

從頭到尾，小醜竟是他自己。

這時，手機震動起來，付南川心頭一動，看清來電人，自嘲地輕扯唇角。

剛剛那一瞬間，他居然以為是顧念給他打電話。

電話接聽，是朋友和他確認成年禮的時間，邀請他明天務必要帶著女朋友出席。

付南川沈默片刻，冷聲說：“抱歉，明天沒空。”

“這不是早就約好的嗎，怎麽突然沒空？”

付南川無心解釋，掛斷電話後，疲憊地靠上椅背。

午後時光寧靜且漫長，付南川放空自己，直到許特助敲門提醒，才站起身。

下午三點，文化會展中心還有一場文娛交流會。

付南川和許特助乘坐電梯下到負二層，正要打開車門，旁邊就突然沖出來一個人影。

對方攔在車前，急切道：“付總，我有事想和您說。”

付南川擡眼看去。

對方不過二十出頭的年紀，容貌姣好，是典型的韓系美少女。

許特助上前一步，附在他耳邊低聲說：“付總，這是我們旗下的藝人，周溪，國民少女團的。”

頓了頓，許特助補充，“也是周氏集團的千金。”

付南川瞇了瞇眼。

他當然知道周溪。

上次顧念被穿小鞋，其中有她的參與。

而那天晚上，他也聽到了她的名字。

付堯之所以會出軌，就是看中了周溪有周氏集團的背景。

付南川並不打算搭理她，但周溪不依不饒地堵在車前，“付總，請您一定給我個機會聽我說完，顧念那個女人是騙你的！”

他看著周溪義正言辭的模樣，突然就笑了。

原來所有人都知道顧念的動機，只有他被蒙在鼓裏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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